2009年11月27日,台北福華飯店二樓沙龍裡的水墨畫展開幕式,媒體、賓客絡繹不絕,前行政院長郝柏村、新黨主席郁慕明也特地前來祝賀致詞。不禁令人好奇,究竟是哪位政治名人的場子,這麼氣派!
畫展的主人翁正是台灣國畫大師黃君璧之女──黃湘詅──透過此次畫展,向台灣國畫界宣布,黃君璧幼女正式踏入畫壇。
一襲印有畫作的雪紡紗禮服,襯托出黃湘詅典雅又具有時尚感的獨特氣質,一顰一笑之間,讓人以為正身處水墨畫之中,與仙山上的天女共譜了一場美麗的邂逅。
父親是「渡海三家」耳濡目染喜「玩畫」
與張大千、溥心畬並稱為「渡海三家」的國畫大師黃君璧,投身美術教育長達七十年,在台灣畫壇地位舉足輕重。黃君璧桃李滿天下,其中最有名的學生便是當年的第一夫人蔣宋美齡女士;「國師」的稱號即是由此而來。兩蔣執政時代,父親備受禮遇,黃湘詅從小便看盡繁華大場面,活潑可愛的她常應長輩要求表演跳舞而贏得滿堂喝采。父親總是掩不住得意地稱讚:「安娜(黃湘詅小名)是爹地最驕傲的小公主!」
老來得女,黃君璧希望女兒一生能夠快快樂樂,「我父親很溺愛我,很愛很愛很愛我。」提起父親對她的疼愛呵護,黃湘詅語氣堅定連用了三個「很愛」。其父女情深不在話下。
耳濡目染之下,黃湘詅從小也喜歡信筆塗鴉,或是在嘻笑中陪父親一同作畫。然而,擔心女兒無法承受藝術家在創作路上的孤獨、悲苦,黃君璧一直不鼓勵女兒走上職業畫家之路,面對黃湘詅的畫作也從不加以批改,僅是大大稱許一番,不願給女兒任何創作上的壓力。「他認為我應該是在『玩畫』,而不是去畫畫。」黃湘詅笑著說。
嚴格說來,黃湘詅並非直接師承父親,然深受影響。只要黃君璧開始提筆作畫或是指導學生,黃湘詅定會安靜地站在一旁,觀其構圖、聽其講述用筆。「大膽下筆,小心收拾!」黃君璧總是對學生耳提面命,要勇敢發揮創意去畫,構圖隨著心境而走,最後收尾時再細心補齊。父女之間無數的「談畫」交心,也讓她領略到身為畫家該有的態度及國畫所需重視的根本之要。
身處這樣優良的學畫環境中,黃湘詅自然累積了不少真功夫。
「格格」成孤女 索居避談藝術
走進黃湘詅位於市區小巷裡的八十坪公寓,迎面而來便是黃君璧大師的照片,燦爛的微笑彷彿未離開世間,仍然以最深的愛和溫暖呵護著他心目中永遠的小公主。
黃君璧晚年因為不少珍貴畫作遭竊,精神大受打擊,健康每況愈下,於1991年因肺炎併發症過世,享年93歲。黃夫人也因傷心過度,終日以淚洗面,半年後撒手人寰。黃湘詅在不到一年間失去雙親,「黃府格格」頓成「無依孤女」,加上父親過世後繁瑣複雜的遺產糾紛、遭遇友人騙取父親遺作、外人的誤解與流言……自小備受父母保護的她,一時難以承受。
「在我父親過世前幾年的時間裡,我一直在迷失。因為我是獨生女,在台灣只有一個人,於是就有點遊戲人間的心態,旅行、研究美食、交朋友……沒有再去碰藝術這一塊。因為我很害怕看到畫,我會想到父親,接著又想到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很難過。」憶起往事,黃湘詅的眼神透露些許遺憾和無奈!
那段期間,黃湘詅變了一個人,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儘管在人前好強的她堅持不掉淚,但一回到昔日有父母陪伴的家中,悲傷就如潮水般襲來,每晚都淚濕了枕才能入眠……
父親畫作蜚聲大陸
心境轉變重入畫壇
那段黃湘詅稱為「迷失的日子」長達十六年。嘗盡世間人情冷暖的她,在摔摔打打中成長,然而國畫這條路仍然是她不敢、也不願去碰觸的痛。
那麼,是甚麼原因讓她決心重新踏入畫壇?
2007年,黃湘詅透過友人介紹,認識了深圳關山月美術館館長,隨後受邀於深圳舉辦「白雲飛瀑——紀念黃君璧誕辰110週年藝術展」。由於黃君璧在藝術上的造詣與成就非凡,令中國大陸民眾從一開始的陌生,迅速轉變為驚訝和讚嘆。
「身為他的女兒,我在這樣一個驕傲的氛圍裡面,如果不為父親再多做一點事情的話,覺得很虧欠他。我開始有一個責任與使命感,想要除了自己畫畫之外,繼續多辦一些展覽。」紀念黃君璧誕辰110週年藝術展後,黃湘詅有了新的領悟,心境也漸漸改變。
黃君璧生前曾希望畫作能夠「落葉歸根」,回到家鄉展覽。為了完成父親遺願,黃湘詅義不容辭,成立了黃君璧文化藝術協會、白雲堂工作室,致力於向中國大陸民眾推廣父親的畫作。
說到這段人生的轉捩點,黃湘詅認為是「天時、地利、人和」。
九寨溝山水 激發創作靈感
同樣在2007年,黃湘詅應邀擔任深圳畫院客座畫家。她承襲了父親的「行萬里路,畫萬張畫」精神,融合多年來旅遊各地的經驗、感想,半年內創作多幅山水、熊貓畫作。這樣驚人的成果,周遭友人可是始料未及。
「我後來才知道,整個畫家藝術家的這條路是絕對辛苦、絕對孤獨的。」從小備受寵愛的黃湘詅,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深圳閉關作畫,不適應的情事當然有,可是她已下定決心,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在深圳畫院作畫期間,黃湘詅忘情於繪畫創作,時常到天濛濛亮才入眠。這樣的日子雖然苦,但黃湘詅甘之如飴,因為透過作畫,正是她與已過世的父親最親密的聯繫。
黃湘詅不僅克服一個人在深圳的考驗,更不畏辛苦,於秋冬之際走訪四川九寨溝,那種「絕對的美」震撼了她。面對這樣一個絕景,她認為九寨溝之美若只用照片拍下來,還不足以讓美景永世留存,且無法再往更高境界去;可是如果透過水墨畫,九寨溝的美應能更為提升。
創作期間黃湘詅也遇到不少挑戰,如何運用水墨技法表現出九寨溝的幽靜空靈,而不是純粹地照景抄畫,這些問題都讓她苦思良久。在深圳畫院無數個獨自一人倚桌到天明的夜裡,黃湘詅憑著對繪畫的熱情和創意,融合西方水彩技法,加上水墨特有的柔和筆觸和留白,一幕幕九寨溝的美景便躍然紙上,呈現出不同於一般九寨溝風情的山水畫。
提到九寨溝,大家總是讚嘆那顏色飽滿的湛藍湖水、翠綠山林。然而黃湘詅筆下秋冬時節的九寨溝,秋色的蘆葦隨風搖曳,筆觸蒼勁有力;冬雪中的枯樹看似單調,而幾點紅花畫龍點睛,讓整幅畫又有了生機和希望;湖面上水鳥與樹影相互輝映,九寨溝之景更顯縹緲沉靜。
熊貓系列 走出個人風格
「我父親最強調的,除了天時、地利、人和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努力。我們常說有夢最美,美完了以後是甚麼?做嘛!你要做了才能實現這個夢想,雖然做了不一定能實現,可是你不做它絕對不實現!」黃湘詅回憶,父親黃君璧每天早起梳洗完畢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起小張的紙開始畫畫;等到吃完早餐後,再拿起大張的畫紙從事創作,七十幾年來從未間斷。這樣的情景深深地印在黃湘詅心中。
即使少了在台灣那樣悠閒愜意的生活,但是為了告慰父親在天之靈,也為了彌補年輕時蹉跎的時光,黃湘詅不容許自己再浪費一分一秒,只有努力再努力。這一努力,體重也掉了不少,「很多朋友,見到我都覺得我好像從山上飄下來的一個人,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了!」黃湘詅俏皮地瞪大眼睛說。
黃湘詅自知再怎麼努力也難以和偉大的父親相提並論,然而她並不因此感到特別氣餒或挫折;相反地,她運用長年在父親身邊習得的技巧,融合自身對色彩敏銳的優勢,創作出一幅又一幅充滿現代感的水墨畫,賦予了傳統水墨畫全新的感受。
「熊貓」系列可說是黃湘詅的代表作,曾經獲選為2009年新光大樓登高大賽的代表圖案。熊貓憨厚可愛,與世無爭、無憂無慮的模樣讓黃湘詅好生羨慕,總覺得熊貓和自己有那麼一點相似──同樣愛吃,同樣單純。畫中的熊貓或躺或坐,睜著靈活大眼,嘴裡、手中都有竹子,一副調皮可愛的模樣,活生生就是黃湘詅的翻版!無怪乎她到四川便一眼愛上了這中國國寶。
「我覺得畫熊貓讓我也很開心,為甚麼?因為畫熊貓這一輩子就是跟我父親永遠地區隔了,人家不用批評指教說我畫這個不對,因為我爸爸沒畫過熊貓。」在眾人的笑聲中,黃湘詅幽默地詮釋了她畫作的風格。
父親是太陽自比是一顆小星星
或許是因為近鄉情怯吧,過了兩年,黃湘詅才將畫作帶回家鄉台灣,於福華飯店二樓舉辦「黃湘詅水墨畫展」。
擔心外界會將她與在台灣畫壇地位無可取代的父親拿來比較、批評,黃湘詅一直對自己的畫作不太有自信。不過,畫展中一套「春夏秋冬」系列化解了她的擔憂,不僅大受好評,慕名而來買畫、要求她再多畫幾幅的人也絡繹不絕。
話題至此,黃湘詅不時露出幾分羞澀,一邊合掌表達感激之情,一邊再三叮嚀記者別太著墨於畫作銷量,身為藝術家,她不希望藝術和商業做過多的結合。
「如果我爸爸是太陽的話,我可能是一顆小星星,滿天星斗裡面的一顆小星星,那也OK啦,至少上了天,做了星星……」走過風風雨雨,昔日的「黃府格格」已蛻變成長。
黃湘詅佇立於父親的畫作前,彎彎的笑眼與身後黃君璧的照片幾分神似。如今的她淡泊名利,深感唯有認真做好每件事,敬業走穩畫家之路,繼續發揚父親的畫作,才能不愧於父親永恆的「國師」精神與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