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大爆炸背後的權力黑洞

8月12日發生的天津大爆炸案舉世震驚。由於爆炸中心臨近進口汽車倉儲地,僅損失的新車價值就超過20億元。總共有數千輛進口汽車在爆炸中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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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期
何清漣
作者為旅美中國經濟專家與評論家,美國《商業周刊》1999年評為「亞洲之星」。其著作《現代化的陷阱》一書被推選為「30年中國最具影響力的300本書」。

中國天津8‧12大爆炸舉世震驚,引發爆炸的原因是民營企業瑞海國際公司在天津港口違規堆放氰化鈉等危險化學物品。但除了這點之外,其餘一切相關報導,如受損戶數、死亡人數,以及瑞海國際公司的人脈背景,中國國內受眾基本不相信。尤其是瑞海的背景,北京幾家媒體如《財經》、《新京報》、《中國青年報》等都派記者深挖,但網路上仍然堅持另一套說法。

瑞海背景有多大?網路堅持「通天說」

事件發生之初,官媒及網路傳言都認為瑞海國際背後的水很深。比如財經網在8月17日的文章〈瑞海真實股東隱現 知情人:只峰是小螞蟻〉後,專門配上〈圖解天津爆炸企業瑞海國際的「朋友圈」〉,給人以深不可測之印象。

網路傳言更是秉承2011年阿拉伯之春時期「謠翻中國」的「革命傳統」,恨不得將中國新老常委「一鍋燴」進天津大爆炸事件。爆炸發生後,最先出現的傳言稱瑞海總經理只峰為天津市副市長只昇華之子,但旋即被否定,因為只昇華只有一個女兒。接下來就是打造該公司最大股東李亮的背景傳說,香港《蘋果日報》8月15日那篇〈大爆炸倉庫違規經營 老闆是李瑞環姪〉是源頭,該報導稱得到「內地消息」,瑞海國際大股東李亮為主政天津多年的前政治局常委、全國政協前主席李瑞環的弟弟李瑞海的兒子,李亮憑藉李瑞環姪兒這層關係,「該公司一直得到『方便』,而天津警方亦沒有對此否認」。

以上傳言還算說得過去,因為「只」姓不多,同處天津;李瑞環就算公開家庭關係,也不會公布到姪兒這種關係。在中國官場高度腐敗這一情境之中,都算是合理聯想。但後來的傳言純屬「惡搞」,為證明李亮背景硬,網上傳言將現任政治局常委張高麗的女兒張曉燕更名為張雯心「改嫁」給了瑞海公司最大持股人李亮,並讓張高麗「娶」了鄧小平次女鄧楠,並說張高麗妻子康潔是鄧楠化名。於是李亮一人兼有三大政治靠山:鄧小平、前政治局常委李瑞環、現任政治局常委張高麗。

實際情況是:張高麗有位養女張曉燕,在張主政深圳期間嫁給香港富商信義玻璃董事長李賢義之子李聖潑,現育有三兒女。前幾年,張曉燕夫婦偕三位兒女與張高麗合影的「全家福」在網上流傳,香港人更是盡知張李這層親家關係。鄧小平次女鄧楠丈夫張宏原籍江蘇,是其北大同學。上述人物家庭成員的資料都在網上公開可查,但網上那些希望「謠翻中國」的人卻刻意亂點鴛鴦,「建構」中共高層的裙帶關係,乃是因為他們不相信瑞海國際這個區區民營物流公司,有能量在天津保稅區(即天津自貿區)大做危險品生意,而且能肆無忌憚脫離監管,自由穿行。

官方解說:瑞海是些「小螞蟻」

官方現在承認有尋租行為,但對外公布的政商關係網核心人物與公眾預期的級別相比,相差太大。

新華網8月19日發布〈瑞海國際操控人看守所透露公司「政商關係網」〉,稱新華社記者獨家採訪、接觸瑞海公司五名核心人物:瑞海公司大股東李亮、董事長于學偉、副董事長董社軒、法人代表兼總經理只峰以及副總經理曹海軍。結果如下:

公司有兩位大股東,于學偉與董社軒。于學偉,原中化集團天津分公司副總經理,對危化品行業非常熟悉,在該行業有廣泛人脈。第二大股東是副董事長董社軒,天津港公安局局長董培軍之子,其父於2014年8月因病去世,因其父的關係,在港口「吃得開」。于學偉持有55%的股份,由李亮代持;董社軒持有45%的股份,通過高中同學舒錚代持。

為于學偉代持股份的李亮,今年34歲,出身於普通家庭,其父親退休前是天津市東麗區老幹部局的科員。

新華網這篇瑞海政商關係網的文章發布後,幾乎沒人願意相信。中國人不相信的理由可以理解:第一,「一個能夠讓天津發改委、天津港、交通運輸部、安監局、環保局、海事局和海關為自己生意提供便利的公司,你相信它的股東和法人代表的背景是小老百姓能搞定的嗎?」第二,既然背後沒有很深的政治黑幕,為何在爆炸事件發生之初,官方要管控輿論、限制資訊傳播?

「小螞蟻」撼動的參天樹

天津大爆炸發生後最初幾天,官方確曾管控輿論、限制資訊傳播。但到後來已經控制不住,加上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三天內就天津大爆炸兩度講話,並在第二次講話中提到:「周永康、徐才厚、郭伯雄、令計畫這樣的大案都要一查到底、公開處理,還有甚麼必要對一起安全事故有所保留和隱瞞?」此後,從官媒到社交媒體,都開始釋放前所未有的信息量,尤其是新華社、央視等媒體都在起底涉事企業瑞海的背景與關係。

也就是說,在閱讀有關天津大爆炸的中國新聞時,要注意天津地方媒體與中央媒體及外地媒體之間的差別,天津的本地媒體確實一直在裝糊塗。天津市政府早在爆炸次日就扣押了瑞海公司的10個人,但一直祕而不宣,生怕媒體從其中關鍵人物身上發現官商勾結的痕跡。若任憑天津市政府封鎖資訊的做法延續下去,中央政府就等於變相被天津市政府綁架了。但習近平和李克強顯然不想為天津市政府背書、賠上中央政府的面子,李克強到天津後給了天津市很大壓力,天津才不得不公布瑞海公司10個人的消息,並讓央媒與外地媒體採訪這些在押的人。

由於中央政府放手,天津之外的媒體大挖特挖,將瑞海國際背後的權力黑洞挖了個底朝天,有幾篇算是代表性報導,例如〈起底天津爆炸企業瑞海國際:危險生意、野蠻成長、背後莊家〉(上海澎湃新聞,2015年8月17日);〈誰為「瑞海國際」違規倉儲危化品放行?〉(《新京報》,2015年8月20日)。

這些報導展現了許多怵目驚心的事實:天津半個市政府都與此案有牽連,都曾為瑞海公司保駕護航,其中最主要的機構是天津市交運港口管理局。2013年該局就數次違法給不具備經營條件的瑞海公司開綠燈。2014年3月,瑞海國際在沒有必要的安全設施條件、沒有合法許可的情況下,開始非法經營危化品倉儲業務;2014年4月天津市交運港口管理局違法祕密特批瑞海公司經營危險品6個月,由瑞海公司幕後老闆于學偉安排;這個特批2014年10月失效後瑞海公司又非法經營8個月;今年6月天津市交運港口管理局再次違法發給瑞海公司經營危險品的資格證書,結果發生了大爆炸。過去1年半裡隨時可能發生重大事故,但天津市安全監管部門瀆職不管。別的私營公司要花5年、10年才可能爭取到的經營資格,瑞海公司全靠腐敗搞定。牽涉到瀆職行為的還有天津市發改委、環保局、公安局、海事局和天津海關等天津的地方政府部門和中央直屬機構。

權力黑洞中的最高級別官員

目前,被牽連進此案的官員,級別最高的是國家安監總局局長楊棟樑。楊棟樑曾在天津官場待了18年之久、當了11年的天津市副市長,天津大爆炸凸顯出中國存在重大的安全監管問題,不僅與楊的腐敗以及國家安監總局管理上瀆職有關,而且涉及批准違法的行政法規。瑞海公司能開業經營,與楊棟樑在國家安監總局局長任上批准的一個違法的行政法規有直接關係。2012年5月楊出任國家安監總局局長,隨即簽署《危險化學品經營授權管理辦法》,規定取得港口經營許可證的港口經營人在港區內從事危險化學品倉儲經營,不需危險化學品經營許可證。該規定剛剛施行兩個月後的11月,瑞海國際物流成立,並取得港口經營許可證。

事實很殘酷,8‧12天津大爆炸的為禍者就是于學偉、董社軒等幾隻「小螞蟻」用賄賂開道,路路通關,演成的大禍。如果將中國比做一棵大樹,這棵大樹從樹根、樹幹到樹枝已經全部腐爛。

至於資訊傳播的高度分裂,政府指責公眾傳謠,公眾批評政府撒謊,是中國政府長期控制媒體、管制輿論的必然產物。迄今為止,外界也不敢相信國內傳媒所言全部為真。這種現象反應了兩點:一,中國統治集團與民眾之間的利益裂溝已經不可彌縫;二,中國民眾的潛意識裡認為,官員級別高低與其為禍程度相關,級別越高的為禍愈烈。這種認識在傳統農業社會裡也許正確,但在高度工業化的中國也許不適用,因為基層官員們的事權並不小,天津大爆炸就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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