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則報導引起我的好奇:「經濟屢傳困頓的資深藝人李炳輝,日前被拍到重回淡水街頭表演……突然有稽查員過來,說有人檢舉他沒有街頭藝人的執照,所以不能再表演。」為甚麼當年以《流浪到淡水》一曲紅透半邊天的老藝人不能在淡水街頭演唱?這當然是證照制度發展的結果:如果沒有執照,不論你的實力如何,不論客人有多麼的喜歡你,依法你就是不能從事這項工作或提供服務。
一般而言,職業證照的管理有三大方式,第一種是登錄或註冊,任何人只要向主管機關或民間機關提出申請或登記就發給執照,基本上只是統計或記錄性質。第二種是資格證明,必須通過專業機關的考試、認證或審查,才能取得資格,證明持有者具有一定之專業能力。但沒有此一證照者,仍可合法執業,提供服務。例如特許金融分析師(Chartered Financial Analyst,簡寫CFA)號稱金融業的黃金證書,必須通過層層考試方能取得,但沒有CFA執照者仍能在金融相關機構從事金融分析業務。
第三種方式最嚴格,必須經過專業機關的考試審查或認證,取得資格後,方能開始執業。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執照,沒有執照就不能執業,例如醫師、律師、建築師等。專業執照的本意是良善的,確保業者的品質,防止消費者或服務需求者在資訊不足下,不慎找到專業能力不夠的業者來服務,以致遭受生命或財產的重大損失。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第一種和第二種方式只是登錄或資格證明,有助於專業資訊的揭露,並不會限制市場參與者的資格和人數。而第三種就不同了,沒有執照依法就不得執行業務,這等於為市場設了一個進入障礙,讓擁有執照者取得一個合法的壟斷地位,同時也有很大的機會獲得超額利潤。
經濟學鼻祖亞當.斯密(Adam Smith)和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傅利曼(Milton Friedman)都曾經探討過專業執照問題。傅利曼早在1962年的經典著作《資本主義與自由》(Capitalism and Freedom)當中,就清楚地分析執照限制所造成的效果:執照限制了從業人數並有效提高擁有執照者的收入,對服務品質卻沒有顯著的提升。他同時發現,美國越來越多的行業積極遊說立法,為自己的行業建立執照制度。
顯然傅利曼的分析並未獲得政府重視,美國各行各業的執照限制,幾十年來有增無減。根據明尼蘇達大學的克萊納(Morris Kleiner)研究,現在全美國的工作者中,有25%需要具備州政府的執照,而在1950年代,只有不到5%的人需要工作執照。此外,需要執照的行業也從醫師、律師等,一路擴增到理髮師和指甲美容師等,視各州的法律而定。
傅利曼在1960年代討論醫師執照需要與否的問題時,我們或許還會覺得,經濟原理歸經濟原理,醫師執照終究有其必要性,畢竟人命關天。但是當理髮師和指甲美容師,或是台灣的街頭藝人也需要執照,我們知道,這就有問題了。
根據美國一個公益組織司法學會(Institute for Justice)2012年的一篇報告,一個工人要進入中低收入的職業之前,平均需要接受9個月的教育訓練,通過至少一種的考試,並繳交600美元的費用。克萊納甚至提出一個估計,由於執照制度,整個美國大約減少了285萬個工作機會,消費者每年多支出2,030億美元。
更嚴重的是,這些證照保護政策,會降低社會流動性,使得社會底層的人難以翻身。如果你沒有足夠的資源去上課、補習、考證照,最後只好去從事不需要證照的工作,這些工作通常比較低薪。而且所有沒有能力去考證照的人全部集中到這些低薪工作,讓不需要證照的工作薪水更不容易調升。完全是一個惡性循環。
這些論述和估計數字或許有些誇張,但證照制度的過度發展,形成普遍的「尋租行為」,從而影響整體經濟的效率和活力,已經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多年前的歐巴馬政府也發現到這個問題,並在2015年公開支持執照改革政策,希望逐步取消沒有必要的執照保護。此一政策雖然得到很多的關注,截至目前為止,我們似乎還看不到顯著的成果。理由很簡單,不論是哪個行業,一旦取得法律保護的職業證照,你要取消它們就等於是打破別人的金飯碗,談何容易!
站在整體的立場上,我們當然主張打破證照主義,期望政府主動取消不必要的執照。但站在個人的立場,朋友們,要務實一點:與其等待政策改革,不如使盡吃奶的力氣,取得一張有用的執照。為甚麼要使盡吃奶的力氣呢?因為位置有限,有用的執照只會越來越難考。據說台北市街頭藝人考試的錄取率比律師還低,而且評審過程超乎想像。新北市或許會寬容一些吧,祝李炳輝先生早日取得執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