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村長大,中學讀音樂班,大學念英語系,於香港中文大學取得EMBA學位。充滿好奇,勇於嘗試。一雙眼,看著社會百態,直視內心。在典籍與大自然陪伴下,抒寫一篇篇真誠雋永之作。曾任廣播電視記者、主播、節目主持人、業餘音樂演奏者。更重要的是,還燒得一手好菜呢!
看電影,情節總是愈曲折離奇、愈出人意表,才能滿足觀眾愈養愈大的胃口,尤其是飽受精神刺激的現代人。同樣一部小說,卻能七次被搬上大螢幕,是什麼驚心動魄的內容,讓人百看不厭?這是出版於1868年、露意莎‧梅‧奧爾柯特(Louisa May Alcott)寫的《小婦人》(Little Women)。書裡描繪的是19世紀南北戰爭時期,一個普通家庭中四姊妹的故事。這樣的主題,竟能讓橫跨百年的觀眾一次又一次買票進場。
我看的是2019年的版本,台灣翻成《她們》。片中談及男女性別角色,手足間的互愛與矛盾,鄰里間的互助與友善,親情、友情、愛情,與自我追尋等。這些題材其實就是每天要面對的「生活」,像穿在身上的衣服那樣密切。我想談談其中的幾個面向。
識別的能力
活在世上,是需要一對火眼金睛的。有太多包裝不同的表象需要識別與識破,不然只會被無數的事件牽著鼻子走,飄忽東西,偏離主軸。
例如鄰居Laurie向March家的老二Jo表白時,Jo充滿抗拒地回應:
You're a great deal too good for me. I'm so grateful to you, and I'm so proud of you…I don't believe I will ever marry. I'm happy as I am, and I love my liberty too well to be in any hurry to give it up.
兩人吵了很久。Jo說的這些:
「你之於我各方面都好太多了。我很謝謝你,也以你為榮……我不認為我會結婚。我很滿意現狀,不願過早放棄我熱愛的自由。」
以上種種的理由,其實一句話就講完了:
「我不愛你。」
Jo是喜歡自由,但Laurie更該明白,Jo的意思是沒有喜歡你喜歡到可以放棄自由。她不是不想結婚,是不想跟你結婚。Laurie愛慕她,加上年輕,他並沒有辨識出女方對他的友好、兩人的嘻笑打鬧裡,大多數是「哥兒倆」間的情誼。也因此當Jo隨手給了Laurie一個戒指,一個無意的舉動,卻被解讀為有意,甚至使Laurie長期無法釋懷。
同一件事,男女觀點大不同。讀者們有興趣可參閱江國香織與辻仁成兩人分別所著的同名小說《冷靜與熱情之間》。
愛情裡往往有太多糾結,一些似是而非、徒增疑惑的解釋。當彼此互愛,癩蛤蟆不輸天鵝,怎麼看都順眼;當一方心意已變,芝麻蒜皮的疏忽,都成了滔天大罪。歸根究柢就是對方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了。
不愛,是唯一的解釋。
益者三友
識別的能力除了洞識對方的心意,也包括如何揀擇、珍惜真正的朋友。
Jo客居紐約時,一天晚上,有人在Jo房間門口放了莎士比亞的作品集後匆匆離去,內附紙條寫著:
For the writer in the attic…It will help you study character and paint it with your pen. I would love to read what you're writing, if you'll trust me. I promise honesty and whatever intelligence I can muster. Yours, Friedrich.
這是身為學者的Friedrich向閣樓上的寫作者Jo致意,致贈文豪的作品希望對她有所裨益,並且表明願意當她讀者的誠意。Jo沒想到信裡說的「誠實」(honesty),可不是一般浮面的客氣話,Friedrich說到做到,心口如一到讓Jo無法接受。這位「不識時務」的讀者看完Jo刊登在報上、依編輯旨意寫的文章後,沉吟著說:
I don't like them…I mean, I…I think that they're not good.
Jo反應激烈到使這段友誼戛然而止。這樣的反應恰恰說明了她對自己的作品感到不踏實,信心薄弱。
身為一位長期筆耕者,我對Friedrich的一段話很有共鳴:
Has no one ever talked to you like this before?...Do you have anyone to take you seriously, Jo, to talk about your work?
我十分明白,能夠這樣花時間嚴格審視,並誠實說出想法與建議,不顧及所謂人情世故的讀者,一百個人中找不到一、兩個。絕大多數的人縱使有看法,也會顧慮作者的自尊、怕他聽了不高興、擔心此言一出會不會帶來副作用等種種人心難測的拐彎,使得單純的作品討論不再可能。但對話的品質與層次取決於雙方,如果寫作者能一心放在作品的提高,願意為此接受任何形式的鍛鍊,將沒有用的面子問題擱在一旁,雙方條件俱足,方能成就一場淋漓盡致的文學對話。
如果找到這樣的朋友,就算兩人在討論過程中爭辯得面紅耳赤、心裡如何不痛快,都要把這位忠實的朋友奉為上賓。真言難得。沒有益友的批評指教,哪來作品的精益求精?現在的不痛快,換以後作品成就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