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通常喜歡或想要得到很多種事物,因此有很多目標。集眾人而成的國家因此當然也有很多要追求的目標。但因為能力和資源的限制,個人和國家的目標常無法全部達成。有些目標只能求盡量接近目標值或差距愈小愈好。有些目標可能被放棄,有些目標則要和其他目標相比,以略做修改成為相互妥協的目標。但有很多人仍相當堅持要得到某項個人的或國家的目標,不願為成本或其他目標而稍做妥協,或者為爭取這目標所須的資源和政策,而忘了其他目標也有其重要性,也須要用到同樣的資源和政策工具。這種堅持有時候甚至可能發展成和他們本來的希望及知識相違背。
追求單一目標而忘了其他的謬誤
經濟學常假設個人有一個效用函數可以把所有的目標或期望包含在內,而這個人會理性地安排他擁有的資源之用途,以使這效用函數的數值,也就是經濟學所說的「效用」達到最大。這種理性的假設使人生多樣化的目標總結成單一個目標,即效用的極大化,因此就解決了目標衝突的問題。
但現實上經濟學家都不敢主張人們真的有這樣一個效用函數存在,也沒有人能講出他的效用函數是怎樣的形成。人們雖然確實常會像用效用函數做的經濟分析那樣,比較不同東西或目標帶給他的滿足,而在其間做出選擇或妥協;但人們也常陷入不知道要如何選擇,或者執著於單一目標而忘掉其他目標的情況。
個人陷入單一目標,常見的一類情況是像對某個人的痴情,以致忘了別的人生價值和目標,甚至忘了自己是誰;另一類常陷入單一目標的情況是,動怒了而要爭一口氣或爭輸贏,所以也忘了代價和其他重要價值;還有一種常見的情況是,把某個東西想成是達到所有目標的必要手段,而對這單一目標或東西,例如財富或權力貪得無厭。
國家雖由眾多不一樣的個人組成,原則上應該有很多不同的目標,但國家有時也會陷入單一目標之中,或忽略其他重要目標。例如國家和政府常陷入和個人貪得財富類似的情況,一時只追求國民所得或GDP的成長,以為有錢了什麼事情都可以解決,因此忽略了很多像社會公平及環境保護等等問題。有些國家也發展出只要軍事力量強大而能讓大家都怕他,就可以得到全球所有利益的軍國或霸權主義思想。
個人和國家這種只求單一目標的情況大致都可說是不理性的,通常並不符合個人、國家或人民的最大利益,因為這簡化的單一目標並不是建立在個人或國家的各種真正利益之上,而是誇大某一部分並忽視其他利益的結果。
單一目標會形成對立與衝突
在人們對國家目標的意見上,這種執著單一目標的情況更為常見,而且也常造成很多爭議,甚至可能扭曲國家的目標和政策。例如有些人基於自己的理念或判斷,認為某一件事對國家社會最重要,做了那事就天下太平,不做那事就什麼都會完蛋,因此非常執著於那件事,而反對違背那個目標的所有事情。對這目標的重視到底對不對或恰不恰當常可以討論,也可能見仁見智而不易有結論。但由於只重視這目標而忽略其他目標,因此由此而引伸出來之對其他問題的主張,似乎較常會有對事實和學理存有偏見或誤解的情況。
執著某項目標的情況也很常發生在長期較被忽視的目標上。有些事情其實是對國家人民有利且有重要性的,但卻長期被忽視,因此有一些有認識和正義感的人士就起而主張重視這項目標,甚至形成社會運動。而在這過程中,有些人為了說服其他人,就建構了這項目標之重要性的思想和學理基礎。而使他們自己也更深信這項目標的崇高和不可替代性。運動的過程若被忽視或發生激烈衝突,對立雙方可能會生氣而更執著自己的主張,並且忽視不同的目標且排斥不同的看法,甚至連自己本來重視的其他目標也不管,而變成對單一目標不妥協的堅持。
如何化解執著單一目標問題?
台灣有很多政治、社會、環保,甚至經濟問題都有這種目標單一化的經驗,而成為對立難解難妥協的衝突。相關各方若能較冷靜回想自己要求重視這目標的初衷,應該常可發現自己當初其實也同時關心很多其他目標,而且這項目標也很可能只是達到某個更基本的目標的手段之一。例如堅持某項環保主張的人士多半也關心其他環保及社會公平議題,也很可能認為環保政策並不是為環保而環保,而可能是要維護人類的永續生活環境,以及為提高人民的生活品質。多數人通常也不排斥經濟發展。因此化解執著單一目標現象的方向之一,應該是讓大家回到國家社會更基本的目標來思考。
經濟學有比較詳細的理論來處理多個目標並存和衝突的問題。例如用代表全社會之利益的「社會福利函數」的概念,由各項目標對社會福利的影響之大小,來決定各目標的相對重要性,以及各項政策的強度。這社會福利函數的形成雖然不能確知且見仁見智,但政府還是常能由經濟情勢及民意,猜測不同目標間的相對重要性以做選擇。經濟學者也常依某個理論模型和政策搭配(Policy-Mix)的理論,找出一組政策來同時達成某一組目標。這些地方中的社會福利函數和理論模型雖然常見仁見智而沒有共識,但至少它們把做成決策的相關因素和理由講出來,而使政策爭論有較具體的依據。
▲中央銀行有許多政策工具和多種目標。周博晨攝影
以中央銀行為例
但也有很多學者未依這種國家有多重目標而各種政策常相互關聯的學理,而以單一目標來做政策主張。例如中央銀行通常有不只一種政策工具和目標,但歷來有不少人用各種假設建立自己的理論和學派,而主張中央銀行只須追求某一個最終或中間目標。於是這幾十年中央銀行流行的目標從利率變到貨幣供應量成長率,再變到物價上漲率等等,讓人不知那種才是對的。最近《金融時報》就有專文指責這類基於信念的主張常讓政策錯誤(Philip Stephens, Why economists kept getting the policies wrong, Financial Times, Feb.18,2021)。
國人對央行政策也常有只看某個工具和目標的主張。例如業者常主張降低利率和貨幣貶值以發展經濟,有些學者則主張貨幣升值可以促成產業升級、改善貿易條件、甚至降低房價,也有人主張調高利率以使銀行獲利或抑制房價。這些主張不是沒有道理做依據,但大部分都只是單向的推論,常常只強調這些做法帶來的好處而未論它們的不良副作用,也少注意政府和這些政策工具還有其他目標要兼顧。有人甚至主張要貨幣升值,卻同時主張中央銀行要追求更高的物價上漲率這個相矛盾的目標,因為他似乎忘了升值會使貿易財價格下降的作用。
這些只看單一目標或未顧慮其他目標的主張,雖可能出於對某項社會利益的關懷而值得參考,但主張者和其聽眾都不可忘掉其他目標和限制條件,以免陷於偏執甚至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