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故宮博物院近日舉辦「文人畫最後一筆──溥心畬書畫特展」,吸引大量民眾前往欣賞。末代王孫溥心畬一生傳奇,渡台後落腳台北臨沂街,齋號「寒玉堂」,最後葬在台北陽明山。他的繪畫風格、治學理念,自江兆申而後傳至周澄,保留傳統文人的修為與開創技法,一脈相承至今。
▲溥儒〈番人射鹿圖〉,高僅11.2公分,一頭雄鹿獨立於岩頂,原民三人持弓循跡而至,悄然藏匿於樹叢間伺機行獵,全畫運筆精微。
隱居戒壇寺讀書修心畫畫
溥心畬(1896~1963年)本名愛新覺羅‧溥儒,以「心畬」為字,號西山逸士。祖父奕訢為主掌清末洋務的重臣,也是咸豐皇帝之弟。清朝皇室對子孫教育毫不含糊,溥儒雖是側室所出,每日清晨與福晉之子溥偉一同進入書房默書、讀書。指導兄弟的老師對人品特別重視,「有事,弟子服其勞」,不假傭僕之手,避免他們養成紈絝子弟習性。
民國成立後,袁世凱藉故發兵圍攻恭王府,溥偉與母親逃往山東,成為溥儀復辟運動的核心成員,而項夫人則帶著溥儒、溥僡輾轉避居北京西山戒壇寺,當時溥儒年約16歲。
除正式上課外,項夫人親自教授《春秋》,要求孩子默書、抄書,直到晚上。此時生活稱不上富裕,甚至需要她典賣首飾買書,但清幽日子反而能讓溥儒專心在讀書與繪畫上。
戒壇寺建於唐初,植有千年古松,奇姿勃發。王家誠《溥心畬傳》提到,溥心畬對自己畫松的作品頗不滿意,從臨摹古畫學習技法;後又發現古畫設色沉穩,自己仍有一段差距。經多次測試,他才發現古人設色是以淡色為主,一遍遍重染,與自己一次性完成設色的濃濁不同。此後,溥心畬對設色的色、墨關係,特別下了一番功夫。
出身清朝皇室的溥心畬免不了政治當局的拉攏,但他始終拒絕出仕。當中共媒體直接宣布由他接任民政部長時,溥心畬正值壯年,沒被禮遇所誘惑,反而冒險偷渡到國軍把守的舟山群島,輾轉來台。
▲溥儒〈玉峰雪景〉高僅13.3公分,描繪的並非純粹的雪景,而是地處亞熱帶的台灣冬季,除高峰降雪外,他處依舊長青的自然風貌,與〈番人射鹿圖〉同是備受名家讚譽的袖珍手卷作品。
學畫前必做的一件事
溥心畬詩、書、畫三絕作品皆有可觀,渡台後,台灣師範學院(今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力邀他教授唐宋繪畫精髓,堂堂爆滿。他的「寒玉堂」除在大陸就已入門的弟子外,還不時有外交使節眷屬等人前來學畫。他一貫的做法是要求學生「先讀四書五經」,再來學畫。
溥心畬的弟子江兆申(1925~1996年)亦秉持此種理念教課。而江兆申的門生、畢業於台灣師範大學的知名水墨畫家周澄表示,江兆申常開書單,如《史記》、《漢書》、《後漢書》、《資治通鑑》等,要他多讀書。為充實自己,周澄夜間還去旁聽《文心雕龍》等課程。
學畫前,為何要先讀書?周澄解釋,「不讀四書五經,人在思想上沒有基本涵養,就很難在藝術方面深入。」他認為,讀書是在學做人,也是溥心畬堅持的「學畫前先端正人品」,之後再練書法,學習毛筆在紙上的力道與筆法,最後學畫自然水到渠成。
周澄強調,讀書並非第一字讀到最後一字,是擇篇精讀,除養成個人思考體系,還要能從書中活用其哲理,「大家都以為打仗才讀《孫子兵法》,其實不然,大圖的布局、墨色深淺變化,無一不動,跟打仗的運籌帷幄一樣,這跟文人畫竹戲墨,是不同的。」
畫家會受到環境影響而有不同的創作,故宮這次的特展多以溥心畬在台作品為主,周澄最佩服溥心畬的是終生不斷精進,求新求變。「我看過很多很好的古畫,同一個畫家作品風格變化很大,這無所謂於傳統不傳統(的畫法)。」他表示,聰明人不會只守住一種畫法,因此一張好畫除可養志,還百看不厭;也能讓後人從作品中,讀到時代的印記、風氣的脈動與畫家的修為。
▲溥儒〈朱筆鍾馗〉,傳說鍾馗能食鬼、能避邪,溥心畬來台後,畫過多種不同面貌的鍾馗。
溥心畬為什麼愛聽鬼故事?
此次溥心畬書畫特展的「丹青誌異」展品甚多,除有鍾馗、觀音大士畫作,還有以《太平廣記》為本的冊頁小品〈太平廣記故事冊〉,畫面尺寸不及一張A4大小,布局精巧、人物靈動,上有行書題字,為本展必看的書畫精品。
「據寒玉堂弟子程濤(海波)表示:他每次下課之後,溥老師即留他下來講述鬼故事,聽完生動的鬼故事之後,即贈送給他一張小畫作獎品。」知名膠彩畫家、美術史學者詹前裕在〈溥心畬的繪畫藝術〉一文中指出,鬼怪系列作品是溥心畬創作「最獨特、最能表現其思想的精華」,人貌獸形的〈鬼怪故事系列〉更是詼諧、筆墨意趣兼具。
這位末代皇孫不關心時事,卻愛聽鬼故事,還喜以此為主題揮毫,或許是因為投入神怪世界,才能讓身處滾滾紅塵的他,心中更有依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