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年级的朋友还记得1986年有部电影《窗外有蓝天》(A Room with a View)吗?青少年时看过,中年重看,滋味自是不同。我极喜爱它的片名,因为我现在懂得一扇窗可以带给人生多大的滋养。
我来自山林,可海边成了我第二个家,心灵的故乡。我坐卧在窗台看海、看云,那与风的契合、与海洋的絮语时时熨贴着我的心房;与彩霞的深情对望、与小鸟的共欢唱使我的精神至乐飞翔。
我甚爱云。台风将来时,战鼓密布的氛围下,云形张牙舞爪,恣肆霸凌着空间,颇似「内战的预感」──达利张狂画作的翻版。向晚时的云彩,有时是淡扫蛾眉的清丽,更不乏华丽的缤纷:橙黄、杏红、粉藕、黛紫、蟹壳青、海棠红……是谁为她上妆?那艳影,只消一瞥,就知道是天神才有的巧手。天朗气清时,云儿又疏淡得像道士,若有似无地在天边一抹,清淡有味,那是方外之人才有的气韵与潇洒。我恋上这份清灵,也正是我喜爱的执着,更显白云的境过无痕。天空怎会有翅膀的痕迹?
台风来袭时,海边房舍正面迎击。「砰砰!砰!」屋外像是有人以拳头猛击捶打,志在破门而入;「咻──咻咻──咻──」屋里尽是风的尖锐嘶嚎,鬼哭神号,整夜无法入眠。我止不住好奇爬上窗台想观看大自然上演的剧目,一开窗,「啪啪啪!」马上被暴风重重地甩了好几个巴掌!天地间巨大绵密的雨幕在眼前幽灵般、一层层阴惨惨地飘过,突起的劲风一拳挥下去,鸟群溃散奔逃,傲骨竹林为之失节,花草早已残躯遍野。海涛汹涌混浊而野蛮,跟晴天时和气的容貌相比,岂止判若两人。这二、三十年前的旧式窗户,被严刑拷打得颤抖求饶,竟也一次又一次地挨了过来。
虽然天气一变,就得禁受滨海天候凄风苦雨或不假辞色地对待,但我愿意。我愿意接纳它不同的样貌,因为它让我与大自然一同呼吸,把着彼此的脉搏,听着对方心跳的韵律。我曾为海洋写了一首诗「求婚」,至今从不后悔与它定情,与它相依。
这海水,已流淌在我的血液里、细胞里,日饮流霞,远胜甘旨肥浓,生命的甘露从这扇面海的木窗徐徐注入。窗外不总是风和日美,可是在我心深处,它伴着我,与我的灵魂携手前行,让我看见生命中的瑰丽,乌云背后的蓝天,云开见日,水净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