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爱吃面的人可真是有福。台湾面食不仅好吃,种类多到不胜枚举,光面食就可以看出各省精华的荟萃。事实上爱面族们心里也多有一张自己的排行榜,而且对自己钟情的口味总是十分坚持。
拜网络发达之赐,向来爱发议论的岛民在美食的讨论自是不会在美食论坛跟部落格缺席。跟面族们交流,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干面跟汤面的爱好者总是壁垒分明:喜爱干面清爽麻利的多半不喜汤面汤水黏呼;喜爱汤面温暖丰厚的又总嫌干面单薄小气。对于这样喋喋不休的争论,我通常将之戏称为猫犬大战。何以故呢?通常爱吃干面的人多半有着怕烫的猫舌头,对于面食的滋味喜欢单纯细细品尝;而爱吃汤面者,不怕烫的居多,喜欢呼噜呼噜连汤带面大口吞食的快感。
主题是干面,光从干面这两个字联想的面种,就可以看出南北的差异。北部人的第一印象多半会是北方酢酱面或福州傻瓜面,前者香浓味厚,后者清爽适口,对比很悬殊,但拥戴的人都不少。有豆瓣香浓滋味的酢酱配上豆干末,碧绿小黄瓜丝跟黄豆芽喀滋的爽脆,加上手工刀削面条的嚼劲,在口腔里弹跳的感觉真是只有过瘾才能形容。在曾经荷包困窘的学生时代,寒夜里拖着饥饿的身躯到挂着红灯笼的北方面馆,来上这一碗面,配上一小碗酸辣汤,那个滋味何止满足而已。
不过,习惯于豆油甜味对于南部长大的孩子来说,北部的口味有时浓烈了些。
当阳光随着南驶的火车而炽烈,淡淡微咸微甜的面香总会从脑海底层开始唤醒味觉记忆。归乡的孩子下了车,总迫不及待地冲到巷弄、市场或者某个熟悉的街角,寻找陈旧的木头面摊推车的踪影,寻觅着浓浓的面汤水混合着木头的气味,然后彷佛进行着某种仪式般,心满意足地一小口一小口咀嚼拌着红葱头跟猪油香的干面,此时冷硬的盔甲才会一片片地轻轻卸下。我相信在不少中南部孩子的心里都有一这样的小摊子,而这类的小摊子通常是人情味比面香更醇厚。中南部多的是一碗30元的干面,足让人饱餐一顿的份量以外,贴心的老板总还会再递上一碗撒了芹菜珠的面汤。
这样的小小摊子,通常上不了美食杂志的版面,但是守着小摊子数十年的老板不太在乎,顾客更不在乎。吃碗面,真的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又何需大声嚷嚷。
而一直都觉得很自然的猪油红葱干面,在负笈国外后,才意识到他在我脑海里已经做了一个深刻的印记。一次实在是馋的不行,在食材短缺的情形下硬是弄出了一碗四不像的面,配着缺了好几样料的酸辣汤,吃着吃着眼泪不听话地落到面里加料,那时候才体会到乡愁是这般咸涩的滋味。
某年大雪纷飞的冬天,同乡朋友邀请吃饭,在厨房里忙了半天后,表情神秘地端出一碗干面让我吃吃看。那是用了肉酱罐头加了一些调味料仿制的干面,上头还费心地洒了白嫩嫩的豆芽跟烫过的青葱。看了面,知道朋友也是想家想到只好发挥创意。而那碗面的味道,说实话只能用「似是而非」来形容,但是好友的心意,回想起来还是温暖的。
后来,为了工作,总是东奔西走得像只候鸟,但是味道的记忆始终像指南针一般,一直向着回家的方向。每回到南部港都家乡,我总爱挑吃点心的时间回家,没有例外地先绕到三民市场内找寻那家从童年吃到大的面摊,跟着一堆同我一样被同样滋味喂养大的乡亲排队,在杂乱的市场出口,坐在始终简陋的座椅上,等待那碗腾腾冒着热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