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自山裡,有著幸福的家庭,「甜蜜的家庭」這首曲子是我兒時唱到現在的歌。在目前亂象叢生的社會裡,我家反倒是異數了。
我的上兩代長輩的婚姻在鄉里傳為美談。印象中的爺爺身材高大,戴著黑框眼鏡,時常穿著長度過膝的深色風衣,拄著一把柺杖,談吐溫文,是村裡僅有的兩位受過高等教育中的其中一位。在他八十六歲去世的那天早上,身體略為不適。父親要帶他看醫生,他說他不去了,他想「回家」,父親竟也沒有做過多的強迫。當晚平順的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兒孫女大都隨侍在側。
奶奶回想起他們生前相處的點滴,想了好久,才想到他們曾經有過一次「吵架」。聽奶奶比手畫腳講了半天,發現原來只不過是奶奶幫爺爺放洗腳水時,兩人說話大聲了點。以現在的標準來看,與「吵架」兩個字是遠遠沾不上邊的。兩個人的相敬如賓,實在有些令人無法置信。奶奶九十五歲去世後與爺爺長眠於家裡的果園。
再說說我的父親與母親。有一次過年要拍照,母親攬著父親的手臂說:「我們下輩子再來當夫妻好不好?」這在我腦海中是很令人難忘的一幕。父親一生不與人爭,寧願吃虧不占便宜,連從鄰居家的桃子園滾落到馬路上的桃子,都不讓我們撿。他也很少發脾氣,父親可以與家裡雇用的脾氣最古怪、鄰居人人避之唯恐不急的長工和平相處約三十年,修養之好可見一斑。午後,當媽媽為了打蒼蠅打不到而氣急敗壞時,他可以悠悠地說:「蒼蠅睡完午覺,也要出來活動活動啊!」
父親公務員退休後,終於如願當上真正的農夫。清早當我聽到父親推開大門、看門的大黃狗欣喜迎接的叫聲,我知道這又是美麗的一天。傍晚當廚房飄起陣陣的菜香,我也開始期盼父親的歸來。
北上求學、工作後,格外珍惜在家的日子。我愛被鳥兒喚醒,也愛聽樹葉彼此耳鬢廝磨的聲音。媽媽會指著煮開水冒出的蒸氣,要我一起欣賞那變幻的雲霧之美;爸爸要我陪他靜靜地觀察牆壁的那隻壁虎,究竟會不會吃掉角落裡的蚊蠅。山中小憩勝過在城裡一個禮拜的假期,因為這裡有山林之美,也有和美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