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間各種稗官野史的傳說中,只要加上事發時間是黃曆七月,保證可以提高它的懸疑恐怖效果。戰慄電影或小說不就常常以七月怪談為故事發展的主軸嗎?
小時候每逢假日,爸爸喜歡帶著我去果園工作。他喜歡徜徉在大自然中,而我除了會嚷著想早點回家,外加在那兒順手飽食一頓水果大餐外,根本沒有任何生產能力。在爸爸與他的心愛果樹對話時,我得自個兒想辦法打發這無聊的時間。我在田野間晃蕩,找找是不是還有我沒見過的花兒。有一天,走著走著,我溜達到了遠離馬路的另一側,發現了陌生的果園,小白蝶飛舞其間,增添了幾許恬淡的風味。對一個小小的孩子來說,這也算擴展了生活圈。只不過當我拿著隨手折下的枝條在地上畫完畫兒,站起來抬頭一看時,才驚覺旁邊的丘陵竟然是一片亂葬崗!那一面面慘白的墓碑清晰可見,直逼我的眼底。天啊,我剛剛是瞎了嗎?除了枝葉偶爾相互碰觸發出的沙沙聲音外,四下死寂,空無一人。我立即想飛奔逃脫,可是腳如千斤重,好像有人拉著我,在留客一樣。
當我跋涉完這段艱辛的旅程,驚魂甫定地告訴爸爸這項地理發現時,爸爸一邊兒修剪枇杷,頭也沒回,若無其事地說:「這個時代是怕人,又不是怕鬼。」
陰陽相隔,人們對另一個世界總是有很多惶恐不安的想像。最近讀清代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每每使我莞爾。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評論《閱微草堂筆記》:「敘述雍容淡雅,天趣盎然。......雋思妙語,時足解頤。」確實如此。
《閱微草堂筆記》中有一篇故事說,有一個人為了躲避仇家藏匿於深山。「時月白風清,見一鬼徙倚白楊下」,他嚇得蹲在草地上不敢起來,倒是鬼看見了他,問:「你為甚麼不出來啊?」這下他更驚恐了,「栗而答曰:『吾畏君。』鬼曰:『至可畏者莫若人,鬼何畏焉?使君顛沛至此者,人耶鬼耶?』一笑而隱。」看來連好兄弟也對咱們人類退讓三分哩。
河北南皮縣有一位許南金先生膽子很大,他曾經與友人在僧寺讀書。夜半時分,北邊的牆壁上突然燃起了一對蠟燭。仔細一看,一張畚箕大的臉從牆壁裡浮了出來,那對蠟燭就是它的眼睛!許南金的朋友「股栗欲死」,嚇得要死,兩腿止不住地發抖,可是許南金「批衣徐起曰:『正欲讀書,苦燭盡。君來甚善。』」想要讀書沒蠟燭,你來得正是時候。說著就拿起一本書背對著它,就著燈光,「誦聲琅琅」。讀沒幾頁,牆壁上的目光就漸漸隱去了,許南金拍打牆壁想要叫它出來,「不出矣」。
又一天晚上,許南金上廁所,一個小書僮在後頭幫他拿蠟燭。那張臉突然又「自地湧出,對之而笑」。看到驀地浮現的陰森笑容,書僮嚇得撲倒在地,蠟燭掉了下來。許南金馬上拾起蠟燭,放在怪物的頭頂上說:「燭正無台,君來又甚善。」剛好缺燭台,你來得又正好!那怪物頭頂燭台,一動也不動地仰著臉看著他,大概覺得很掃興吧。許南金接著說:「你甚麼地方不好去,偏要來這裡?聽說海上有逐臭之夫,莫非你就是那個人吧?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更不能辜負你的來意囉!」說著就把擦過糞便的紙往它的嘴上抹去,這位遇人不淑的妖怪「大嘔吐,狂吼數聲,滅燭而沒,自是不復見。」
三國時魏國的文學思想家稽康,有一天夜裡在幽微的燈光下彈琴。一抬頭,忽然看到一個全身黑衣,一丈多高的鬼怪現身在眼前!稽康不慌不忙地把蠟燭吹滅說:「和鬼怪共照一個燈光,對我來說是一種恥辱!」晉朝人裴起的《語林》記載這件事,稱稽康「神志湛然,鬼慚而去」。
我也常在四下無人的夜晚彈琴,幸好沒人喊:「Encore!」我可沒稽康或許南金的本事。紀昀的意見倒不妨參考參考:「大抵畏則心亂,心亂則神渙,神渙則鬼得乘之。不畏則心定,心定則神全,神全則沴戾之氣不能干。」
在蟬聲千囀不絕的悠悠夏日,讀書之餘,且以笑談幾則,博君一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