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隨同兩位歐洲官員及一位使館人員拜訪台灣的政府機構,我們被引導至嶄新落成的會客室,等待會議尚未結束的首長及學者代表。走進會客室,每走一步高跟鞋的跟就陷在地毯裡。人身高的花瓶雅致地擺放在我們座位對面,這三位外籍友人與我趁著空檔還不忘輕聲細語地聊著剛才惠顧的永康街小吃。
第一批學者首先抵達。大家即刻起身致意,其中一位久仰大名。見她依序與其他人交換名片、熱絡地握手寒暄。走到我面前時,我雙手將名片遞給這位教授,可能是名片上的頭銜在這些學者政要中出奇不意的渺小吧,她看了一眼,臉上方才堆積的笑容像南極冰山般驟然崩塌消失,但還是很文明地不忘與我握手:她鬆垮垮地甩了兩下我的手指頭,沒看我一眼,草草轉身離開。當她走到我旁邊的那位歐洲官員面前時,好像車速10公里瞬間加速到90公里,臉上立即恢復剛進門時的煥然神采,熱情有力地與這位貴客握手問候。我感到相當愕然,咫尺之間,一室之內,寒帶與熱帶並存,氣候不齊。
很慶幸我不是一天到晚在洗這種三溫暖,不然不消幾年保證傷重不治。工作往來中,也結識過讓我帶著溫暖回憶的人。被譽為當代趨勢大師的約翰‧奈思比(John Naisbitt),2007年訪台時已78歲,停留時間不長,媒體採訪行程排得滿滿的。當我與攝影記者抵達飯店的採訪地點時,只見友台大陣仗的工作人員還忙裡忙外地進行錄製作業。公關人員很抱歉這家電視台逾時,我們是今天最後一家媒體,請我們再等一會兒。
我見這位老人家在刺眼的鎂光燈底下,額頭微微地發汗,面露倦容,我有些擔心待會兒的訪談能不能順利進行。輪到我們時,我其實有點不忍心繼續轟炸他,我跟公關保證20分鐘之內一定完成採訪,讓他準時赴晚宴。
奈思比先生的訪談很順利,他的態度一直相當和藹。我可以感覺得到他比較像在跟一個晚輩分享人生歷練以及對世界趨勢的觀察,倒不全然是因為我媒體的身分才跟我客氣的。訪問結束,他有些艱難地起身,我試著攙扶他。當他與我握手道別時,他將我的一隻手完全包在他一雙溫熱的手掌中,並握持了一會兒、使了使力表示談話的愉快。在強冷的飯店裡,我感到一絲暖意。這是我第一次在社交場合的握手中,感受到對方的認真看待與鼓勵。
最近趁著空檔接受一家非營利機構的邀請擔任講師,地點是在台灣鄉下。午後聲勢浩大的雷陣雨,沒有澆息這些與會者的學習熱忱,讓我也願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課後主辦單位邀請我一塊兒用餐,走出餐廳時已華燈初上。我禮貌性地伸出手與主辦者握手謝謝他們的招待,一如我在台北大小社交場合與人們的交接往來。沒想到他一握起我的手,力度十足,感覺相當沉穩厚重,讓我非常吃驚!我不禁再抬頭仔細看看這位鄉下人為甚麼握個手也需要用那麼用心:他眼神裡的誠摯,竟然像磁鐵似地讓我無法轉移對他的視線。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這麼樸實純正的臉孔了。
以前的人見面打躬作揖,省去了握手碰觸這道手續。不過不碰則已,男人只要一碰女人的手,大概就如《詩經》〈國風˙邶風˙擊鼓〉中表示:「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簡單的一個握手動作,卻可以傳達很多訊息。《詩經》中的這種握手是可遇不可求的,然而隨著年紀增長,反倒覺得友情愈形重要,它不像愛情那麼傷神,也沒有親情中難免帶有的沉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源遠流長,讓人心怡舒爽。所以說囉,我還是比較喜歡「握握手,讓我們成為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