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週一,我和丁喜碰了兩次面,早上那回是在辦公室樓下的轉角處,與他和簡桂滿老師的不期而遇;下午,則在課堂上我特別留意到了他。丁喜一向話少,但是,這兩回見面所經驗到的,卻深刻地激動我心......
海邊的初冬禁不住季節風的撩撥,天一變臉,氣溫便驟降了好幾度;棲息於校門口兩側榕樹上的麻雀家族,已經喧鬧了整個清晨。三、兩個孩子上學來得晚了,他們在西圍牆的角落低伏身子,機伶地張望之後,即俐落地翻過圍牆藏身在樹幹的後方。我停下車子,悠閒地欣賞這幕冬日校園清晨的生活剪影,想到自己今天上班也略遲了些,所以並不準備驚擾那三位小踰牆客,孩子判定四下無人,暗忖機不可失,於是一聲呼嘯,便策馬入林似地直竄教室去了。
他來自弱勢家庭
拎著公事包,經過了人事室我正預備上二樓時,忽然被洗手台前另一幕動人的景象吸引住了,我不敢出聲,更遠遠站在簡老師和丁喜的背後且屏息地聆聽著:「這麼冷的天氣要穿長褲來,臉和脖子都是髒的!記著,水必須擰乾,由上往下畫圓輕輕擦洗乾淨,還有耳朵……」簡老師示範著搓洗毛巾的方法,隨後,她溫柔地對擰乾的毛巾哈了一口熱氣,扶著孩子的肩膀重複地指導丁喜頭部盥洗的細節。
「頸子、雙手和身體別忽略了,13歲的男生要給人清清爽爽的印象,這幾處自己學著洗洗!」此分明是媽媽慈愛的身影與聲音,而後來我方瞭解了丁喜他來自弱勢家庭、屬於智能反應能力較次的孩子。接著,簡老師屈膝地蹲了下來,她仍然絮絮叨叨地教導著,並也一面將孩子的雙腳沖洗擦拭乾淨。此刻,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耶穌基督謙卑地為門徒洗腳的故事來!而自始至終,簡老師師徒二人都沒發現我的存在,當她準備領著丁喜離開時,我還刻意到人事室避了片刻,我怕簡老師和孩子瞧見我眼眶中轉動的淚水!
第一份家庭作業
國小畢業生來國中就讀後,孩子們發覺校園裡的鞦韆與溜滑梯不見了,換上了制服,學校便單方面地幫他們宣告童年結束了。但是,孩子們卻仍然童心未泯,乖巧可愛,老師們的話以及交代的作業,跟國小時一樣,孩子絕少違拗的,因此,同事們都喜歡被安排教國一的學生。
我也排了一個新生班級的課,班上有40位天使,丁喜就在這個班上,他的個子不高,坐在第三排第一個位置。多年來,這個班級讓我擁有許多難忘的回憶,而這回憶,自然也包括看見簡老師超俗入聖的教導示範後,就在那個下午,丁喜繳交的一份家庭作業。
「下個單元主題是甜蜜的家庭,請每位同學準備一張家人的照片。」單元結束前,我指定下一週的家庭作業,也提醒孩子老師會檢查的。「獨照或者是合照?家裡的小狗照片可以嗎?」小朋友嘰嘰喳喳興奮地詢問著。「除了沒帶,相片的成員不限!」我愉悅地答道。
一張令人動容的相片
隔週上課,我約略一瞄,便知道所有的學生都帶齊了,而且多數的孩子是帶了多本相簿來的。我猜想,每張照片應該都有孩子們甜蜜的回憶。「好極了!有誰願意分享您的家庭讓大家認識的?」我滿心歡喜地環視著整班的孩子,並期待地徵詢志願者。
「丁喜!」全般的學生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只是,夾帶著的笑聲中卻有些詭異。我順著多位學生的手勢走到了丁喜身旁。他的抽屜裡反放著一副外加木框,約尺餘見方的大型照片,木框上緣鏽蝕的鉛線圈成一團。
「是遺照!」我揪心一驚,學生見我神色莊重,齊止住了笑聲。
「照片是?」我小心翼翼地問。
「爸爸!」
「他?」
「死了!」雖然這是學生們早知曉的答案,但是氣氛卻也倏地凝結。
翻遍所有的櫃子,丁喜找不著記錄他成長的相片,但為了繳交老師所規定的作業,媽媽在八仙桌上疊張椅子,丁喜攀了上去取下高掛在客廳牆壁上的父親遺照。家裡到學校有4公里的路程,他把相片置在腳踏車手把前的籃子裡,一面騎車,一面想著媽媽交代的話:「放學後,要記得把爸爸帶回家!」
我無法循著這個話題進行課程。39對微溼的眼睛,閃著感動的輝光告訴我,他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