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無私則剛
Angel怒氣沖沖地將東西收拾好，快步衝出了會議室，高跟鞋弄得喀達喀達作響。大衛還沒從剛才的衝擊中回過神來，這才慢慢收拾起東西，但不久又聽到一陣喀達喀達的聲音，原來是Angel又衝了回來。
「你這膽小鬼！」Angel對著大衛表達不滿，然後又轉身打算離開，大衛連忙追上：「嘿，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才腦中真的一團亂......」
Angel似乎完全不想理會他的道歉，又繼續往東科廣播大樓的方向走去。
大衛和Angel是東科媒體集團的廣告業務經理，大衛擅長報紙媒體，Angel擅長廣播媒體。他們剛結束和總部新派來的業務副總James的首次會議。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讓Angel火冒三丈？
James提出了一個很過分的要求，因為新官上任，總要有點表現，尤其是能反映在數字上的表現。所以James抄了個捷徑，要他們把所有的資源放在維護老客戶上，安排業務緊迫盯上這些曾經在報紙和廣播買過廣告的客戶，希望能藉此換取立即的廣告業績。
乍看之下這樣的要求非常合理，但是從策略與資源分配的角度來看卻是糟糕透頂。
James的要求和大衛與Angel過去所受的訓練與價值觀可說是完全衝突的。對一個決定資源分配的主管來說，業務管理不是要成就自己的業績，而是要確保業務量能夠源源不絕地進來，保持現金流量的穩定。
他們兩人的業務思維是將工作分成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鯊魚期，這時業務必須聞到一點商機就蜂擁而上，開拓新機會。這也是大衛與Angel最喜歡投資的階段：勇敢地接觸陌生客戶，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成交的機會。
在第二階段，業務們則要轉變成波斯貓，他們看起來高貴、專業而且惹人疼愛。一旦客戶有意願了，他們就有辦法確保客戶不會跑掉，並且提供專業的數據和行銷研究，讓對方的行銷主管相信他花的每一分錢都精準地換來消費者的注意。
最後業務則是要變成老狗，老狗就是那麼忠心，傾聽客戶的意見與抱怨，從來不給客戶壓力。一旦客戶手上有了行銷的資源，他們希望客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條忠心耿耿的老狗，因為他們能讓客戶充滿安全感。
如果把客戶譬喻成魚，業務活動譬喻成從大海裡面捕魚，行銷活動和陌生拜訪就像是鯊魚，能將潛在的客戶全都趕到一個池子裡，接下來就是確保池子裡的魚能被波斯貓和老狗一條一條地抓起來。
最佳的業務策略就是保持每一個階段裡面都有相當程度的「庫存」，尤其是第一階段的努力決定後面幾個階段的成果。
換句話說，第一階段鯊魚咬回來的客戶名單數量不夠，後面的「老狗」不管怎麼努力搖尾巴都是枉然。
舉例來說，今年的業績目標是40家客戶成交，但新客戶只有10家，老客戶有20家，就算每筆都成交，今年的總業務量也沒有機會變成40家，只有將新客戶的數字拉高，業績才有可能成長。
James要求兩位主管將業務資源集中到現有客戶的作法，是一種炒短線的操作，因為這一期雖然會有亮眼的成績，讓業務沉浸在成交與荷包滿滿的喜悅中，但客戶開發的部分就會因此而停滯，導致後面的客戶會出現一波中斷，老客戶也有可能因為被密集盯上而感到不愉快。
更糟糕的是，當James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大衛不僅沒有幫著Angel說明他們不滿的理由，還唯唯諾諾地答應了。
「大衛覺得OK，妳還有甚麼意見？你們自己協調一下，我還要去跟總經理開會。」由於大衛的退讓，讓James完全不想聽Angel的想法，丟下一句話就匆匆離去了，這也難怪性格直爽的Angel火冒三丈，把氣完全發洩到不知所措的大衛身上。
大衛很後悔當時選擇保護自己，讓James錯誤的價值觀延續下去，繼而影響整個組織。他忽然想到自己雖然只是中階主管，但仍然有選擇的權力。
大衛鼓起勇氣，拉住正要離去的Angel，很嚴肅地說道：「對不起，我當時只先想到自己，不敢挑戰James，也不敢讓他挑戰自己心中覺得正確的想法。我希望可以找個時間跟妳討論一下該怎麼因應，再找James商量這件事情......我今天請妳吃個飯，好嗎？」
「你媽沒教過你，女生在氣頭上的時候不要約她嗎？」
沒想到，Angel怒氣未消地盯著大衛，大衛只好一臉尷尬地停在原地。Angel丟下大衛，頭也不回地說：「等我氣消的時候再打給我。」說畢又繼續喀達喀達地走開了。
大衛愣了一下，這才結結巴巴地大喊：「好、好......我晚、晚點打給妳。」
＊＊＊
經過兩人徹夜的討論後，隔天大衛與Angel一起到James的辦公室。
James埋首在公文堆之中，頭也不抬地問：「喔？都搞定了？動作這麼快？」
「不，我和Angel覺得您昨天的提議不可行。」大衛的聲音微微發抖。
「甚麼？不可行？這麼點小事你們辦不到？」James頭還是沒抬起來，只是音量明顯提高了。
「不是辦不辦得到的問題，我們覺得這樣下去明年的業務量會出問題，我願意提出背後的理由，讓您好好地檢驗，請給我們機會說明，如果我們錯了，我們願意調整。」
「好吧，你說吧！我看你有甚麼大道理。」James終於把頭抬了起來。
大衛很仔細地把業務流程講解了一次，也回應了James提出的幾個尖銳的問題。
「我懂了，但數字也不可以不顧，所以你們兩個自己調配吧，短期就能做到的業績還是要進來。」James終於點頭答應。
「好，謝謝副總！」大衛與Angel開心地向副總道謝，兩人才並肩離開副總辦公室。
在回各自辦公室的路上，Angel開心地用手肘頂頂大衛：「你今天怎麼這麼勇敢？」
大衛笑著說：「因為我克服了恐懼啊！」
「恐懼？」
「我忽然體會到，原來只要放棄保護自己的想法，而且出發點是為了整體利益考量的時候，就不用害怕別人挑戰我們的觀點，甚至可以歡迎別人挑戰我們的觀點。」
「哇，你甚麼時候變成哲學家啦？所以這就叫做──無私則剛嗎？」Angel用力地拍了大衛一下，大衛微笑著沉默不答，但顯然他相當欣賞Angel發明的這個新成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