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天的半夜,一如往昔的被眾多病患包圍,像小型菜市場的急診病床又到了一床難求的地步。這時由傳送人員推床進來了一位病患,我看看電腦裡,檢傷的資料,19歲男性,主述感冒發燒。下意識第一個反應是老人家都沒床躺了,你一個年輕小夥子竟然需要占掉一張床位。(想起曾經因為沒有床位,在地上幫病人急救CPR的慘況)。
「怎麼不舒服?」我耐著即將引爆的脾氣走到他的床邊說。
「我已經咳嗽發燒三天了。」
我看著他的確因為高燒,表情顯得痛苦,於是卸下先入為主的想法,看了他發紅的後咽壁和腫脹的扁桃腺,接著用聽診器聽診時,我注意到他的胸口縱走了一道約10公分的手術痕跡,當下我不動聲色的完成聽診,再更仔細的問了病史。
「兩年前,我曾經因車禍,送來這裡急救。外科醫師都說我能活下來真的是奇蹟。」當下我對他的事蹟肅然起敬。查了電腦才知道,兩年前這位年輕人因為嚴重車禍,到院時已經沒有呼吸心跳,經過了20多分鐘的搶救,插了數不清的維生管路,輸光了好幾袋的血,心臟才終於賞臉,搏搏跳動,真是一場聖戰。經電腦斷層檢查發現主要致命傷害是創傷性主動脈剝離,一種九成以上當場死亡的創傷。而當時第一線施救的醫師,竟然就是我。看那時候的醫囑,再確定診斷後,立即會診心血管外科進行搶救刀。
我當下帶著一種戀人重逢的興奮跑到病人床邊。「你還記得我嗎?」。病人用一種極為空靈的眼神望著我,表情是「先生你哪位?」的木然。我想想也對,他那時候如果記得我,大概需要靈魂出竅從天花板看著這場急救。
急診醫師不像是其他醫師,有固定的門診病患,「老病人」這個名詞是不會出現在急診醫師的字典裡的。所以我們面對的,往往是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或者是還有體溫的屍體),而一場搶救可能耗盡了我們的腎上腺素和犧牲掉難以計算的腦細胞,只為了搶回這位陌生人的性命以及對生命的尊重。然而事後,病人住院了、治癒出院了,我們很少聽到的感謝及掌聲,甚至少有人記得我們,唯一的報酬是挽回生命的暢快和全力以赴的豁然。
我想,我們第一線的重症急救人員需要更多的鼓勵和重視,而不是暴力相向,趕盡殺絕。希望未來有更好的制度,和更完善的法律保護,讓我們能夠安心的繼續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