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喝咖啡?為甚麼?」「好喝。」「只是好喝?您喝了幾十年了。」他端起咖啡,鼻子看著咖啡,眼睛看著我:「心能靜下來。」
董事長辦公室裡,董事長端著咖啡站在窗前,望著眼前的高樓叢林,想了一下杯子裡的咖啡,下了決定。轉身的姿態俐落而優雅,回到長桌前輕鬆放下杯子,白瓷碟子仍然碰出了響聲。提筆在文書上滿意地批了後,從容地端起咖啡,深深地喝了一口。
工作室裡,幾個人圍著藍曬圖端詳著,細聲交換著意見。一個工程師抓著頭皮從人群裡鑽出來,繞了一圈圓桌,仍然鎖著眉頭。忽然門被輕輕推開了,一陣咖啡芳香引著盤子端了過來。工程師搶先捧起其中一杯喝了一口咖啡,指著桌上的藍曬圖,吐出咖啡氣味緩緩說了幾個字:「照圖設計就對了。」
中午時,太陽攀上了天空那座鋼架,戴著膠盔的工人們擦著汗走了過來,拿起碗杯從大壺裡倒出黑色的液體,一個工人仰頭喝了一大口:「今天的咖啡夠味。」
那天,我走進街道轉角一家咖啡店,裡面有點吵雜,點了一份曼特寧,等了半天還不見咖啡,只聞到周圍飄來的香味,玻璃櫥櫃裡各種蛋糕也巧言令色地誘惑著我。收回視線時,咖啡已擺在桌上,一顆奶球伴著小包砂糖規矩地倚在杯旁,銀匙斜放碟子上。我湊進鼻子時,臉孔已映在黑得泛光的咖啡上了。望著波動的自己,細微的音樂從咖啡香裡流瀉出來,自然的,我想到喝咖啡的朋友說的:「心能靜下來。」
那天心血來潮,想去咖啡園裡喝咖啡,就奔上了阿里山樂野。穿過一片濃霧走進一家咖啡店,坐在桌前,視線越過窗外濃霧,就是一片綠油油的咖啡樹。望著桌上的咖啡,心情沉浸在滿室氤氳的咖啡香裡,卻也不想喝一口,是近鄉情怯了。
「老婆,我在大武山喝咖啡。」「哪裡啊?」「喔,是台灣啦。」
這時刻,全世界各城市不管是白天或晚上,一定有人也在喝咖啡。在紐約、華盛頓的咖啡館裡,或是法國巴黎、英國倫敦、日本東京,鄉村小鎮這時也有人在喝咖啡。我就在台灣雲林的一間小閣樓裡敲著鍵盤,電腦旁擺著的一杯熱咖啡還冒著白煙。只有在這樣的深夜,也只有咖啡知道我是一個作家。
酷熱的夏日裡,婦人抱著狗狗走進城裡這家咖啡廳,店員送來了咖啡,她才喝了一口,狗狗就窩在懷裡睡著了。當然,我也在這家咖啡店裡。
現在,我已經聞到了我的咖啡的味道了,遠遠的,我瞧見店員捲著潔白的袖管,從吧檯那邊謹慎地端著盤子輕步走來,酷酷的臉孔只有嘴角藏著笑意,我靜心地等待著,咖啡正從地球另一端向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