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
聽說桃園有座明末清初的徽派知府古宅,慕名前往。
當GPS顯示抵達目的地時,眼前除了一條空蕩的馬路與兩側鐵皮屋工廠外,並沒有甚麼與「大夫第」等級相仿的大宅院或明顯的指標。我邊開車邊張望,瞧見路邊工廠裡走出一位拄著拐杖、身形高大的老者向我揮手。我觀察了一下,工廠內黑黑的看不出甚麼端倪,但廠房外空地已停滿車,應不致有詐吧。
停好車,我小心翼翼地朝裡面走。老者跟我要了一百塊錢:「我是看門的。進去可以抵消費。」
我走進棄置的廢工廠裡,裡面堆著一些建材與滿布灰塵的機具,心中不覺有些忐忑。走過這段黑暗,一踏出工廠,白花花的藍天下,映入眼簾的竟是「青瓦、白壁、黑牆邊」的馬頭牆,就這麼矗立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
除了腦子因會意不過來嗡嗡作響,也聽到呼呼的風聲與鄰舍的豬叫。外觀這麼潔白講究的建築竟藏身在鐵皮工廠之後、豬舍之旁?像在塵土飛揚、鄙俗粗話滿天飛的閭里市井,驟然瞥見一位著水袖白紗的雅致仕女。當她轉身,與我四目交接之際,只是凝視,不語。
▲石墩
我呆在原地好一會,不可置信地向前一探究竟。左右對稱的馬頭牆,造型類似官帽,代表步步高陞,牆頂的磚雕各刻福、祿、壽三個字。從前徽州多木屋,為了防止火災蔓延,便造馬頭牆以隔斷火源,並兼具防風、防盜的功能。大門刻著「四部傳家」,期勉後代以經、史、子、集,代代書香傳家。門口一對漢白玉猛虎,為跨上馬背的墊腳石。
走進大夫第,心裡更是驚呼連連,猛烈的時空錯置之感,好像我一個黎民百姓不應該出現在這兒,而當時迎來送往的是如何顯貴的仕族呢?前門的規模小於後門,因為迎接客人得畢恭畢敬,門矮些,方便打躬作揖。僕役從側門與後門進出,後門大些,方便物品搬運。以風水學來講,前小後大稱為「畚箕厝」,利於聚財。我幾乎可以見到、聽到當時眾家僕忙進忙出、招呼侍候,門前高車駟馬停駐、拜訪絡繹不絕,以及交關攀附的請託應接不暇的盛況。
▲搭配八卦坐檯的圓天井
屋內兩處中空天井,一方一圓,形象古錢內方外圓,意喻財富,並具採光、通風、蓄水消防的機能。搭配八卦坐檯的圓天井,上頭有八仙的雕刻,八仙腳底為家中成員的生肖。
▲華麗繁複的木雕與石雕
「三雕」,磚雕、石雕、木雕,是徽派建築裡的重要元素,在禮數規範的原則下,華麗繁複的雕刻處處可見,連石墩也不例外。雕刻主題多為忠孝節義與富貴平安,例如半月形的如意與花瓶,代表「如意平安」;四季花草期盼春、夏、秋、冬平平安安;梁柱上的九隻獅子,祈願官祿長久。這些藝術雕刻除了彰顯權貴,柱子間的細縫可以藏金塊,急用可以變賣,「文化大革命」時則將外表塗抹泥水,希冀逃過一劫。
台灣人收購後,跨海以一比一的比例,請來大陸師傅重建。全程不用一根釘子,牆面上仍留有當時卡榫組合的記號。
▲古厝咖啡館
在已變身為咖啡館的室內,我無心地吃著蛋糕,腦海裡被這座建築可能經歷的滄桑想像所充滿。興建大夫第的知府大人,據說會在太極八卦坐檯上打坐,吸取日月精華,更極盡人為之力祈福求財,期待這一手打拚出來的榮華可以世代相傳。哪裡料得到三、四百年後,家裡的雕刻飾品不是東一塊、西一塊地變賣,而是整座屋子都讓人給拆了。時運不濟至此,怎不令人扼腕傷懷。
走出大夫第,回首看看這美到令人疼惜的身影,耳邊再次傳來那不忍聽聞的嚄嚄之聲。我寧願這府第回到屬於當她榮處尊貴的時空,回到徽州,那「嶺谷險陋,壤地磽瘠,水湍悍」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