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熱播的戲劇《通靈少女》,裡面有溫情、趣味,也有恐怖的時刻,符合了一般人的想像與情感的需求。我自己則有兩次經驗,彷彿拉著我的手站在陰陽兩界的門檻,叫我看看另一個世界存在的真。而這兩次帶給我的感受都是全然的溫暖與感動,那真摯、赤誠的情感。一次來自於我疼愛的小狗,另一次來自於疼愛我的爸爸。
我在〈靈犬〉一文記錄了這段人與動物隔世的道別,至於父親去世近十一年後來看我,是最近的事。是的,他來看我。
父親在世時,我們稱不上親近,〈念故鄉〉、〈憶故人〉文章裡敘述了我們之間的情感。平常的日子裡我也不是對爸爸朝思暮想,但他的身影有時會不經意浮現,「要是爸爸現在也在這兒,他會如何如何?……」
夢裡(姑且說是夢吧),我坐在白鐵製、紅椅面的板凳上,那是鄉下大拜拜或廟會時場子裡常見的椅子。周圍人雖多,卻像被消了音似的,寂靜得很。這時,爸爸突然從背後像跟我玩一樣,笑笑地向我探了一下頭,然後蹲下來。我轉頭一看到他,不勝驚異!
驚異,因為他不是已經過世很久了嗎,怎麼現在還「活」著?而且這是我見過他最好的一次!他去世時約72歲,現在外表看起來卻不到50。他穿著天空色的寬鬆襯衫,神采煥然,皮膚光潤,顴骨部分甚至閃著光澤。爸爸整個人顯得十分放鬆,笑得好欣慰!他望著我,那麼慈愛、和煦,好像我還是個小女孩。
我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個箭步跨過去,雙手捧著他的臉頰,哭著說:
「爸爸,爸爸,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他站起來快速穿過人群,走得好快好快。我淚眼模糊地跟在他身後,幾乎跟不上。在這個場景裡,我不只從自己的眼裡看世界,也能全景觀物。我看到爸爸臉稍微仰起,帶著篤定與驕傲,用台語說:
「我現在都在聽經。」(而他生前是一個那麼鐵齒的人!)
我繼續邊哭邊追著他,想要說甚麼毫無頭緒,伸手已經碰不到他了:
「那你吃得好嗎?」
「吃得飽飽飽!」
爸爸簡潔有力地回答。他飛快穿過人群,向左一轉,不見了。
我醒來。在昨天熬夜之後,現在清晨五點,完全清醒!從未有過的清醒!眼眶裡盡是淚:
原來爸爸還活著!只是他是在另一邊活著。
我用力瞪著前方,不自量力地想要透析眼前的空氣,想著剛才感覺只有幾秒鐘發生的這一切,是在哪兒發生的呢?相較於父親,我的牽掛似乎不下於他,而這大概也是他刻意短暫停留的原因之一吧。
我知道爸爸只想看看我。只為看我一眼。在這一眼之後,父女緣分的存續將杳如父親來自的虛空。
兩眼一閉之後,不是甚麼都沒了,而是一個重新的開始、總結清算。欠債沒還的,加計利息以後還;不及格的功課,重修;圓滿善解的,緣分一了,永不相欠。人世間確實不過是一個報恩報怨、欠債還債的修羅場。光看事情的表面,理性邏輯之爭,探不到根源。事件發生的真正目的,也許只是老天爺藉此事端,巧手大智慧安排,讓大夥兒的恩怨得以有個償報了結的機會。藉由修煉,方能安然度過這一次次的考驗,不再犯新的錯誤,不致使已然沉重的生命,更難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