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舖」承載著歷史風華，日本人一談到「老舖」，往往代表著信賴與品質保證。來自台灣的郭枝蓁，2014年因緣際會敲開了有著「拒絕初次客人」潛規則的京都老舖大門，進行了數年的交流與探訪：「在日本京都，有很多老的店鋪，傳承不是一百年，可能是兩百年、三百年、四百年、五百年，甚至是一千年。」
「老舖」不只歷史悠久，本身呈現的就是「傳統」風華，這點對有著行銷廣告背景的郭枝蓁而言，與現代企業講究創新的氛圍是如此不同！「這些店為什麼會傳承那麼久？原因在哪裡？」
▲薰玉堂大阪心齋橋PARCO新門市呈現出洗練的時尚感。薰玉堂提供
傳統與創新是一種兩難嗎？
「薰玉堂」創業於1594年，是日本最古老的御香調進所（製造所）。第一代創業時，是作為本願寺御香的供應者，而後逐漸擴及一般家庭宗教用香。四百年後的現在，第二十二代社長負野和夫接手之後，發現當前日本家裡設置佛壇的人越來越少，於是自2014年開始著手「薰玉堂」品牌改造。如今薰玉堂在京都本願寺的本店外，2018年在東京、2020年在大阪，分別開設了直營店；同時，在產品面上，除了宗教用香以外，也開發出日常生活的線香，提供一般人生活薰香使用。
▲薰玉堂第22代社長負野和夫說：「製造真品是不變的堅持。」
薰玉堂以他們代代相傳的精良調香技術，創造出適合現代人需要的商品。由此可知，「老舖」並不意味著只有陳舊，而是在傳統中也能有創新。薰玉堂呈現品牌新樣貌的第一個商品，是以京都情景為概念的室內線香系列產品。又比如「音羽瀑布」是位在清水寺的京都知名景點，薰玉堂的「音羽瀑布」線香，就是要讓人聯想音羽山的清澈山泉，感受那股在清水寺流淌千年的清涼味。
▲薰玉堂推出線香商品，乃是傳承中對於時代的因應。
不易流行
傳統與創新對老舖而言並非矛盾，對待這兩者，郭枝蓁認為「不易流行」的觀念對老舖界的影響是很大的。
「不易流行」是日本江戶時代俳句名人松尾芭蕉所提出的名言。「不易」是不改變的本質，「流行」是因應時代的創新。
「老舖」並非只有故步自封，它也有創新，只是老舖的創新與當前企業對待「創新」的態度是不同的，郭枝蓁認為：「他們不是為了創新而創新，標新立異，不是這個概念的創新。」「他們的宗旨不是要創新，是為了要讓家業傳承下去的創新。」可以說，老舖的創新，主要在於因應時代。
以薰玉堂的創新而言，即便在不同的地方開了新店，或是推出了不同功能的商品，但是「京都」的內涵以及堅持「真品」卻是不容改變的。所謂「真品」就是以天然香材做出來的香。
對老舖而言，「創新」的需要，僅是在「萬古不變，一時流行」中，針對「一時流行」的因應而已。
▲「款待」的精神，正是「柊家」旅館延續兩百年的傳承精髓。郭枝蓁提供
萬古不變
讓「老舖」能具有如此特殊的風韻，就在於他們有著各自不同「萬古不變」的堅持。
「柊家」是日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鍾愛的老舖旅館，也是京都御三家旅館之一，當時川端康成為了創作《古都》待在京都時，幾乎都住在這裡。一幅〈來者如歸〉的書法就裱掛在這家旅館的玄關處，一語道盡了「柊家」的經營心態。
然而郭枝蓁說，當人們向「柊家」老闆娘西村明美女士請教經營之道時，謙和的她與大家分享的並非經營技巧，而是細細談著「款待」（おもてなし／omotenashi）文化，並說出柊家款待精神的背後，乃是日本以及京都孕育此精神的土壤，追溯到其原點，就是信神的文化──日本傳統神道教和佛教的教誨。
當年「柊家」的第一代即是謹承佛教的教導，秉承無財七布施的精神。西村女士娓娓道來：「一個人即使沒有錢，也可以布施許多東西給別人。給別人一個笑容，就是和顏施；溫暖的語言，就是愛語施；體貼別人的心，是一種心施；或是幫別人做事，一種勞動的身施；還有一個是房舍施，就是提供家裡面一張床跟溫暖的棉被。」
「柊家」的第一代並非做旅館的，而是經營海產販售，因為秉持七布施的精神，他們給海產運輸的工人們免費提供一個溫暖的落腳地，後來免費借住的人過意不去，商請他們經營旅館，第二代才開始經營旅館。
兩百年來，設備因應時代或許有所更新，但「款待」精神是「柊家」的萬古不變。由於「款待」並非一種服務，而是真心誠意的待客之道，必須是發乎心而表於外，所以「款待」精神的傳承，就不只是一種技藝的傳承。
▲著名京漆器老舖象彥。
經營的目標是傳承
與當代企業明顯不同的是，「老舖」最重要的經營目標不是發展擴大，而是傳承！
「你能夠把這一代的經營做得很好，那只有五十分，你要能夠傳給下一代才是一百分。」郭枝蓁說，這是京都老舖社長們普遍的想法與心態。
▲象彥第10代社長西村彥兵衛。
京漆器名店老舖「象彥」，在他們的經營理念中有一條是這樣說的：「繼承人是接力賽跑的一員。」繼承者的第一個使命就是要讓家業永續發展，要把傳統技藝傳給下一代。
「遵守仁、義、禮、智、信的道理，盡己所能的把家業繁盛，就是最好的孝道。」郭枝蓁認為，老舖與一般企業以爭逐名利為主要目的大不相同，「交棒過來的家業跟家產不是你的東西，只是交給你暫時保管跟管理，不可以據為己有。」當時候來臨，老舖社長交棒給下一代之後，就此隱居生活，不奢華，樸實度日。
「永樂屋」是日本最古老的棉布商，有著四百年的歷史，以前的社長們有餘錢時，都會捐出去，捐給寺廟或是社會上需要的人。現任第十四代社長細辻伊兵衛就認為，「家業越持久的人家，平常是越節儉的。」他覺得這是一個真理。
事實上，歷經數百年的老舖，必定在歷史過程中曾有過高點，也會遇到低潮。老舖的傳統，不把財富的積累當作最重要的經營目標。
企業文化的建立
當企業脫離草創時期，企業文化的建立就成為企業經營者的重要事務之一，這點對「老舖」而言恰有其優勢。
在京都，家族嫡系傳承的觀念非常強烈，所以社長們多是在父母身邊耳濡目染地成長。不同的老舖有各自流傳的文化，社長們是在各自的文化中薰陶成長，也是這文化精神的實踐者。反觀社會上許多企業，相對上則需要時間摸索與發展出自己的文化，甚至有些經營者並不能真正地實踐自身的企業文化，導致了企業文化建立的失敗。
對老舖而言，需要費心的是如何讓員工們也能融入他們的文化中。因此，各家老舖人員的招募就是很重要的一環；也正因為老舖企業文化明顯，員工培養不易，因此各家社長都會格外重視既有員工。郭枝蓁表示，在疫情嚴重的日本，她並未聽聞有哪家京都老舖有裁員資遣的舉措。
對「永樂屋」而言，早上開晨會的時候都會唸「家訓」，社長細辻伊兵衛說，就好像宗教會讀經一樣，他覺得做生意也需要信仰。另外，永樂屋的家訓也會列印在每個月給員工的薪水明細後面，藉此提醒並建立企業文化。
「永樂屋」的十條家訓是：一、一家人和睦相處；二、孝順雙親；三、衣食住不可奢侈；四、不忘四恩（眾生恩、父母恩、國主恩、三法恩）；五、遵守五常（仁、義、禮、智、信）；六、理解生命無常；七、不記辛苦；八、注意不生病；九、遵守世間規矩；十、增加品德。他們認為能做到這些才是經商之道。
價值的選擇
現代企業有講究所謂「狼性」的，不僅企業經營目標不同，甚至在手段上鼓吹征殺撕咬，與老舖完全背道而馳。這體現的正是兩種不同價值的選擇。前者寧為一時成功而不擇手段，後者即使在功成之時，仍積德後世，以為子孫添福為念。或許，這也是老舖家業得以繁盛綿延超過百年的緣故。
郭枝蓁說了「永樂屋」的一個故事。當「永樂屋」打算在京都開第二家店時，覺得某個地段的店面很好，但是社長擔心好地段條件可能也很高，不容易租到。這店主是位老婆婆，當她得知是永樂屋要租時，一口就答應了，甚至對永樂屋的社長說：「你們以前的先人曾經對我們有恩，時常給我們很多物資，捐東西給我們，所以，請你們一定要用這塊地。」
不同價值選擇，可能得致不同的結果。代代相傳的「老舖」，他們的活躍姿態，完全證明了另一種商業經營方法，也就是「商道」的可行性，值得經營者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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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老舖傳承奧秘》一書作者郭枝蓁。
日本老舖達人郭枝蓁
1973年生，台灣高雄人，現居東京。
畢業於文化大學廣告學系、輔修日文系，曾於東京大學大學院人文社會研究所進修。愛好日本以人為中心發展出的商品文化及生活用品之美。2014年起因緣際會結識京都老舖，企劃執行「京都百年老店經營實學之旅」。
即將出版《京都老舖傳承奧秘》一書，新書募資計畫正在「嘖嘖」進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