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是全球高科技事業雲集的重鎮。Fotolia
第199期
陳家煜教授屬於保守主義右派經濟學家,目前任教於美國COE College的工商管理學院,專長教授財金、創業、經濟。長期在臉書上經營「普通人的自由主義」專頁,發表文章涵蓋:國際經濟、經濟思想(哲學)、保守主義觀點、美國政經社會觀察、創業生態環境、創業教育等,也常對台灣公共政策、社會現象提出觀察與建議。
矽谷青年導師保羅‧格雷厄姆(Paul Graham),人稱PG,創立知名創業加速器Y Combinator沒幾年後,洗手收山回家教養小孩,只剩下股東和顧問的身分。因為PG的地位,他最近在推特上的發言,引來一陣騷動,有點讓他感受到網路鄉民的無理與無情。但這天早晚該來,矽谷左派大內鬥,不過是美國故事的一個篇章,在立國之初就寫好了大綱,現在只是照劇本演出而已。
聲討矽谷青年導師?
事情要先從新科國會議員歐凱秀-柯提茲(Alexandria Ocasio-Cortez)說起,這個二十來歲的拉丁裔女性議員,人稱AOC,在民主黨初選打敗「皇后區的國王」後,就一路受到矚目。她一連串的社會主義主張,把民主黨的左派拉得更左,更偏離中道。她的一個重要的政見平台,就是聲討富人,主張政府該抽重稅整治富人,再拿這稅做好事。她提出年收入超過一千萬美金的部分,該課70%的富人稅。有鑑有此,PG感慨,這社會因為反對川普的「文化戰爭」,而搞出了「階級戰爭」,非常不智。AOC接著主張「綠色新政」(Green New Deal),要學羅斯福在大蕭條時期的新政手法,用大政府政策來對付全球暖化。PG再度感慨,在推特上,寫了這條:
「試試這個思考實驗:如果突然有新科技讓氣候變遷變得好處理,AOC會停止加稅的主張嗎?我猜不會。我認為想徵稅的渴望,先於花這些錢的選擇。」
推特一出,不得了了。矽谷的左派科技新貴,傾巢而出,彷彿PG失心瘋倒向惡魔的一方,居然挑戰左派新共主、人類新希望?懲罰獲取不義之財的富人,何錯之有?原先崇拜PG的,突然大表失望,「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出乎PG的意料。但PG講的沒錯,社會主義本來就是如此,其目的在讓政府掌控所有資源,主導分配資源,而達致社會目標。社會目標為何?以後再議。但拿走富人的財產,那是必要的。所以不管有沒有綠色新政,社會主義一定要課重稅。
但這主張固然為正宗左派所擁護,卻不一定和矽谷精神相容,矽谷雖為左派的溫床,但和社會主義同床異夢,遲早內戰。
一個簡單的看法是,當矽谷的左派高談社會公平正義的時候,他們總覺得劫富濟貧,劫的是比爾.蓋茲(Bill Gates)、馬克.祖克柏(Mark Zuckerberg)那種巨富,這些天生運勢驚人而發大財的傢伙,被課重稅是剛好,沒甚麼好同情,所以他們可以盡情支持左派政策,沒有後顧之憂。但當刀子快要砍到自己時,自利的心,就讓他們無法支持社會主義。從這角度看,AOC的富人稅,的確可能砍到PG,終於讓他感到肉痛,而不得不反省社會主義的問題。但身為矽谷青年導師,就算PG是從自利的角度,其思考角度恐怕也不是只擔心荷包失血。
▲美國的立國精神在於民主與自由。Fotolia
「利己」與「利他」
美國人的自利是有歷史的。
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觀察十九世紀的美國,他認為美國革命帶來的民主,把舊有的社會關係,如教派、宗族、上下階層等一一打破,剩下唯一維繫美國社會的力量,只有「利益」。民主之後帶來的平等社會裡,每個人都有公平的立足點,都可以憑著一己之力,發財致富,改善人生,提升自我。因為有這樣的自由,所以人人都忙著為著自己利益打算,人與人之間的往來,也放棄傳統的信賴關係,而改依靠利益關係維護。
這樣的以利為出發點,讓美國人變得粗俗,失去舊歐洲社會的文明氣息。但也因為這樣的利字擺中間,社會發展出新的道德觀。托克維爾認為,美國人逐步地教育自己,養成「利他」的美德,因為幫助他人,到最後還是會有利於自己。山水有相逢,在人與人不間斷的利益交換中,幫助他人所得到的善意,一定有回報自己的一天。這種「利己」與「利他」的結合,在經年累月下,變成了美國人的習慣,而成為美國特有的文化。外人一方面看到美國人自私自利,但又同時看到美國人慷慨救濟他人不遺餘力,以為美國人虛偽不協調。但其實這不是矛盾,而是自由、民主的美國所造就的特殊文化。
矽谷創業家 vs. 社會主義政客
相對於這樣的自利精神,就是傳統歐陸社會的「菁英紳士文化」,雖然在美國勢力不如在歐陸,但一樣永遠存在社會裡。這些菁英,認為他們才知道國家社會運行的方向,他們才有能力和資格主導事務的進行和資源的分配,他們才能大公無私,總以眾生苦難為己志,所以他們講道德,講崇高理想,雖然他們不一定永遠言行一致。在21世紀的現在,這派菁英多寄居於民主黨,現在則公然地打出社會主義的旗號。
雖然他們都是主張「濟弱扶傾」,但矽谷創業家和社會主義政客還是有本質上的不同。矽谷成功的創業家,不管運氣成分多大,多半相信「個人努力」扮演重要的角色,不一定買單政府沒收個人自由的主張。如果這沒收個人自由和財產的主張,切身地影響到自己和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矽谷的創業家,就一定要和社會主義劃清界線。先不論富人稅的問題,矽谷所仰賴的激勵誘因回饋系統,如股票、選擇權、創投、天使投資人等,在社會主義的社會裡,通通沒有存在的空間,要怎麼叫矽谷的有識之士,對社會主義敞開胸懷呢?這是我說矽谷遲早內戰的原因,也會是民主黨要面臨的挑戰。
但PG的推文,還有更深一層的意義。社會主義的信仰者,多半對未來悲觀。社會主義的世界如果沒有一個悲觀的未來,人們為甚麼要自願交出權力和資源,給政府用集體力量對抗逆勢?但矽谷成功的創業家,他們卻是天性樂觀的,沒有一個啥事都辦得成的自信,他們如何克服創業的種種困難和挫敗?這也是PG的思考實驗的重點,給這些創業家資源和機會,我們也許可以樂觀地看待人類面臨的挑戰,因為人類創造的科技,可以突破資源的限制,而不用受制於社會主義分配資源「你有我無」的零和困境。